他自知自己现在处于一种相当矛盾的状态,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的本能,离故乡越近,不安的感觉就越明显。他是为了江冉回来的,但一想到可能会面对的种种情形,包括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心情便倏尔从高台处跌至万丈深渊。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嗯?”梁季澄被这一声拉扯的猛然回过神来,“没事…怎么了?”
“您这趟是要去女朋友家吗,”司机偏着头看了眼后视镜,“见老丈人丈母娘?”
梁季澄:“…?”
是他太久没回国已经听不懂中国话了吗?他这个结论是从哪得出来的?
“您别见怪,”司机笑了笑,“我看您裤子都快抓烂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梁季澄脸一热,赶紧用手把膝盖的褶皱抹平,“…没有,我不是。”
“我看也不像,”司机说着转了个弯,把车开上岔道,“要是去女方家拜访,哪个不是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我看您带的都是自己行李。”
梁季澄像在沉思,半晌他忽然开口问道,“你结婚了?”
“嗯呢,年前刚结的,”司机嘿嘿一笑,“我当时去我老婆爸妈家,表现和您一摸一样,所以才那么猜的。”
梁季澄不再吭声,但是眼底的担忧分明融化了大半。这是一个好兆头,他想,既然遇见了一个成功的例子,说不定就预示着他这趟追夫之旅也会圆满而归。
想来也是可悲,好好一个硕士,沦落到需要靠这些初中生才会相信的小把戏获取安慰。不过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只要结局是好的,过程手段如何倒也无所谓了。
到酒店放下行李之后,梁季澄先去了旧厂区,如他所料,原先的厂房包括住宅楼已经全部拆除,变成了写字楼,周围还多了几栋配套的公寓。他从楼下的保安口中得知,当年拆迁,这里的住户只拿到了拆迁费,至于去处,政府并没有给他们安排统一的安置房。
尽管没得到具体的信息,但梁季澄的心态却出乎意料的平和,他心中有股强烈的直觉——江冉没有离开,他一定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中午的午餐是在写字楼一楼的便利店解决的,趁着下午天色还早,梁季澄去了郊外的公墓给梁老太上坟,回来的路上,他意外收到了白帮主的视频邀请。
“怎么样,找到你的心上人没?”接通后下一秒,好友的大脸紧接着出现在屏幕上,毫不避讳地说,“聊的怎么样,答应跟你重归于好了吗?”
“你不知道我才刚回来吗,”梁季澄摸出耳机插上,“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你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梁季澄听了他的话简直想笑,“把军方系统入侵了,隔着太平洋还能帮我找人?”
“我可以在精神上支持你,”白帮主一本正经道,还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你联系场地和牧师。”
梁季澄笑着骂了一句,又问了他在美国一些遗留琐事的处理进程,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出租车到达酒店,梁季澄没有立刻上楼,他在大堂的沙发上坐着,研究手机地图,准备去采购一些生活用品,毕竟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可能要在这长住。地图显示向西二百米有家大型连锁商超,往南五百米是本地最大的农贸市场…嗯,还是去南边吧。
虽然怎么看都是前者更合适,但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去逛一逛。
多出来的路,权当散步了。
农贸市场这种地方向来是梁老太最爱光顾的,梁季澄有十几年没踏足过了,属于未知区域。他运气不太好,是从生肉区进场的,一进到大棚里面,先被浓烈的生猪肉味熏的皱了下眉头。梁季澄捏着鼻子,这地方有卖日用品的么,是不是得找人问问…算了,还是先买水果吧。
他四周看了看,确定市场西北角是蔬果区域,刚准备过去,忽然不知从哪飞出一个不明飞行物,直直朝他袭来,他下意识往旁边一闪,东西掉到了地上,又往前滚了几圈,正好滚到他脚边。
震惊中梁季澄看清了袭击他的物体,这是…一个芒果?
一个小男孩啪嗒啪嗒跑过来,弯腰捡起地上的芒果,一点不嫌脏的拿在手里,仰头对上梁季澄的视线。
…小小年纪就这么大力气,倒是个练铅球的好苗子。
“你家的芒果?”梁季澄问他。
小男孩不说话,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
“带我过去行不行?”梁季澄又问。
这句应该是听懂了,男孩点点头,迈开小短腿把他往自家摊位领。
货台里,一个男人背身站着,似乎在整理东西。
在离摊位三四步的地方,梁季澄停住了,他盯着那个背影,猛烈地喘息起来,仿佛刹那间被抽取了全身的力气,被利镞穿透胸膛,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栗。
与此同时,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面前的男人也转过身子,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定格在了震惊。
他们站在人声鼎沸处,就这样望着对方,久久无言。
终于,还是江冉先开了口。
“你回来了,”他笑着说,声音却是带着泪的,“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吗?”
你过得还好吗?
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梁季澄却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