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单纯的日子,不自觉叹了口气。
“叹啥气啊?”周景元拾起老赵面前的杯子,把冷茶泼了,重新给他续一杯,“我爸在这儿,你有什么苦什么怨都讲出来,还怕他堂堂一个厂长没法为你做主吗?是吧,爸——”说着,他冲周泽安使个眼色。
周泽安收到信号,趁热打铁:“老赵,你也不必遮掩,这厂子大了人多了,肯定会有些杂音出来,你有什么就直说。咱们少说也打了三十多年交道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老周,你跟你大哥两兄弟把家具厂开起来不容易,我有点手艺能帮上忙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厂里有人拉帮结派,培养自己的小集团小势力,风气坏得很,你知不知道?”老赵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周景元立刻掏出打火机倾身替他点燃,老赵瞥他一眼,继续对周泽安说,“我终归只是个手艺人,只想清清静静、老老实实守着这门手艺吃饭,不想每天待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心累,活也干不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之前确实疏忽了这方面的管理。我前不久才知道有人搞小动作,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跟大哥商量对策了。你放心,这个厂不管发展到多大多强,它都必须是我当初拉你来帮忙时的那个工厂,谁要搞它,我绝不轻饶。”周泽安说的是实话,新的规章制度正在拟定,目的就是杜绝从管理层到车间的坏风气。
老赵摆摆手:“别的我也管不了,只要我的工具箱在,我就不愁没饭吃。”
眼见老赵并未因周泽安的一番话而松动,周景元赶紧宽他的心:“那就不想别的,安心用您的手艺做家具。”
“你的那些电脑系统我搞不了。”老赵觑他一眼,“现在都是高科技了,我们这些老古董要遭淘汰了。”
“您不那么多徒弟吗?”周景元抬抬下巴,指指那三个小兄弟,笑道,“动动嘴皮子,指挥他们操作不就得了,把关您还不会吗?”
老赵眼睛一横:“我都没什么价值了,还留着干嘛?”
“谁说没价值了!”周景元从小就不怕他凶自己,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我不还没学会手艺吗?师父先走了叫什么话!”
老赵抖一抖烟头上的灰,白他一眼:“拜师礼都没行,瞎叫什么‘师父’!”
周景元作势就撤开椅子往下跪,老赵烟一扔,一把拦住他:“臭小子,你天生克我是吧?”
“您不是气我没拜师吗?”
老赵伸脚将烟碾灭,道:“我气的是这个?”
“那您说,到底是谁,我非把人找出来给您出出气不可!”周景元起身,说话间就要行动的样子。
老赵拿手指头点他:“快三十的人了还不稳重!”
周景元顺势蹲下身耍赖:“那您再管我两年。”
老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一句“考虑考虑”。
“您慢慢考虑着。我跟你说件事儿,月底在海城有个家居博览会,邀请了咱们厂,师父,你陪我去吧。”
趁老赵还没开口,周泽安附和道:“对,老赵,你领着他去,就当休假玩一圈。”
“我不去。”老赵摇头。
“走嘛,帮我掌掌眼,不然我被人骗了怎么办?”
老赵一脸受用,虽说还端着架子,但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骗你的人哪有活路!”
周景元想起那位“梁小姐”,留个假号码骗他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既然周家父子都来递梯子,老赵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再考虑”的话头俨然已经松了口。
走出院子,天已黑透。周泽安率先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周景元坐进副驾,示意余田开车。
“爸,你怎么来的?”周景元系好安全带,侧身看向后排。
“你大哥送我过来的。”
“大哥怎么没留下和你一起劝老赵?”周景元又问。
老赵没爽快答应留下,周泽安心悬着,不安稳,周景元一问,他没好气道:“我让他回去了,来这么多人干嘛,打群架吗?又不是街上的二流子。”
周景元回身,余田正好偏头看他,两个被影射的“二流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不再吭声。
回到家时,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周景元的妈妈章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口又动静,抬头看过去。
周泽安、周景元和余田三人换好鞋走进来,章芩起身问一句:“老赵怎么说?”
“八九不离十。”
“他还要考虑。”
一个是周景元的声音,一个是周泽安的回答。
两个人南辕北辙的反馈把章芩弄糊涂了,她狐疑道:“到底怎么样了?”
“让景元跟你说吧。”周泽安抬步往楼上走,边走边抱怨,“我先去洗手间,在老赵家喝了一肚子茶水。”
“奶奶呢?”周景元问,顺便把手里拎的纸袋交给妈妈。
“奶奶睡了。”章芩接过袋子,撩开看一眼,“绿豆糕吗?”
“嗯。今天怎么样?”周景元往饭厅走。
“精神还不错,饭量也好,就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