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决计不是最佳。怕梁昳误会,他转头瞥一眼闪烁的红灯,切切陈情,“我不想人生的重要时刻是在一个倒计时前顶着一个鸡窝头一身湿湿黏黏乱七八糟的。”
暖风烘得梁昳懒沉沉的,一时兴起的冲动原本就薄又轻,被周景元一番话冲散,人也清醒过来。
“就你事儿多。”梁昳揶揄他。到底是临时起意,不占天时地利,她松了神色,抿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在红灯变绿的最后一秒,周景元被眼前勾人不自知的人挠了心尖尖。在车后催促的喇叭声中,他转回头平视前方,是感慨,也是喃喃自语:“你当真是要了我的命。”
落日第一百九十三秒
梁昳从小就是海城机械厂家属院里出了名的“别人家的孩子”,不论家教还是学业,都叫人挑不出错来。冯美茹和梁家川一直以她为荣,除了一件事。
“一把塞嘴里,一口水一仰头就下去了,有什么难的!”
样样不让人操心的梁昳唯独在生病吃药这件事上,让家里人头疼。冯美茹每每看她尖着手指头捏药片的样子就着急,恨不能替她病了。
梁家川也急,但他更心疼,不忍闺女生着病还被冯美茹训吃药,索性出了家门。家属院里的人只要看见梁家川站在楼下叹气就知道梁昳又生病了,梁家丽丽吃药难是出了名的。
有多难?心理建设半天,终于红着眼把药片放到舌根,她得趁着药的苦味散出来之前猛喝一口水仰脖子咽下去,有时候呛到了直咳得掉眼泪。这还不算完,好不容易一粒一粒往下吞了,一粒药费半杯水,药还没吃完,水就胀了一肚子。那滋味,又苦又难受,梁昳捏着药片不敢咽,一家子愁眉苦脸。
直到现在,她想起来,嘴巴里都泛苦。
如今有了选择,自然尽可能让自己“不吃苦”。感冒冲剂冒着微弱的热气,梁昳抬手把水杯送到嘴边,甜丝丝的味道,轻轻松松几口喝完。
洗好杯子从厨房出来,手机响了。电话是冯美茹打来的,关心她有没有在降温后及时添衣加被。
“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在做什么?怎么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没做什么呀,哪里奇怪了?”
“吃饭了吗?”
“吃了,准备去洗澡。”
冯美茹心细如发,多听两句果然发现了问题:“你是不是感冒了?”
梁昳愣了一下,承认:“有一点儿。”
“说话瓮声瓮气的,我一听就不对!”冯美茹数落她,“肯定又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没有。”梁昳拿纸擦了擦鼻涕,解释,“是去电视台录节目的时候,空调房进进出出,冷热交替感冒的。”
“从空调房里出来得马上加衣服,这个季节见风就着凉,你自己不注意,我们隔得天远地远的也伸不上手。”
“嗯,我已经吃过药了。”梁昳赶紧表明自己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吃药?我还不知道你——喝些没效果的糖水水。”
梁昳在电话这头无奈苦笑:“感冒冲剂也是药。”
“良药苦口才利于病。”
这么多年,冯美茹每次苦口婆心劝她吃药时都是这一句,梁昳耳朵都听出茧了。
“喝甜药我心情好,更利于康复。”
“就你歪理多。”冯美茹笑,忍不住老生常谈,“当初要你回机械厂工作,你死活不肯,现在一个人在外地,你看看,病了都没人照顾。”
海城机械厂作为海城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本地人一直将进入机械厂工作视为捧上了“铁饭碗”。很多职工也希望自己的子女在大学毕业后能够回到厂里,除了福利待遇好以外,现成的人脉关系在,多少都能照应到。撇开早做打算选了对口专业毕业的那部分职工子女不谈,其他人只要不过分挑剔,都能通过内招渠道进厂工作。
同样作为职工子女的梁昳但凡想要进厂,易如反掌。不论是当年被老厂长带过、提拔过的人,还是梁家川、冯美茹在机械厂工作几十年的背景,都足够为梁昳在厂里谋得一个好岗位。但偏偏梁昳本人没有一点回机械厂工作的心思。
梁昳听了冯美茹的抱怨,问她:“妈,你当真愿意我回机械厂吗?”
对于梁昳回不回机械厂工作这件事,冯美茹和梁家川当初讨论过一万次,最后还是尊重了女儿的想法。冯美茹现在想起来仍然没办法得出一个确切的好坏之分来——她既希望梁昳回到海城,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方方面面都能照应到,又怕梁昳回来,怕她宁折不弯的个性在人际关系复杂的机械厂里得罪人、受伤害。
这么多年,冯美茹总是在自己顾不到女儿的时候唉声叹气,但她也知道:“如果你当初真遂了我们的愿回来,不一定就过得比现在快活。”
“那不就结了。”梁昳吸了吸鼻子,笑她。
“你这声音听上去可不是一般感冒啊!”冯美茹又唠叨起来,最后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她竟然要亲自到遥城去一趟,把梁昳吓一大跳。
“只是感冒流鼻涕而已,你兴师动众地过来太夸张啦!”
“我去给你做几天饭,上次回来,我看你瘦了一大圈。”
先不论是不是真“瘦了一大圈”,梁昳提醒冯女士一个客观事实:“你胳膊没好全呢,还照顾我?”
“那我过来看看你还不行吗?反正我今年的年休假一天都没用呢!”冯美茹自顾自地安排,“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票,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就能到。”
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