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遥轻抚着孩子翘起的三根胎毛,笑道:“咱们小世子真的是乖,吃饱了,尿一回,一觉睡到现在。”
九畹禁不住笑,“可不是,咱们小世子一点也不闹人,醒着的时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灵气十足。”
“抱到东厢去吧,我见见吴妈妈。”
“是。”
九畹上前,轻着手把孩子抱了出去。
紧接着兰苕就进来了,在荔水遥的示意下,将床前帐幔散了下来。
约莫一炷香后,九畹就领着吴妈妈进来了,吴妈妈身上穿了一件簇新的银鼠皮褙子,头上簪着一支赤金寿字簪,打扮的很是富贵。
“是吴妈妈吗?”
隔着帐幔,吴妈妈听着这道虚弱的声音,赶忙道:“回四娘子,是家里夫人打发老奴来探问,母子平安否?”
“我倒想不平安。”荔水遥躺在枕头上佯装哭泣,“日日像是坐牢一般,那牢头……罢了,吴妈妈,这屋里只有自己人,我想问问你,表哥那只手如何了,治好了吗?”
吴妈妈环顾左右,除了兰苕九畹,果然不见外人,立时就道:“四娘子可是把九郎君害苦了,听说,抬回家时连着手掌的皮肉就断开了,整个手掌都掉下来了。”
“是我害了表哥。”荔水遥哭道:“吴妈妈,不瞒你说,我这心里早愧疚的想一死了之,奈何那牢头盯我盯的死紧,这回我又给他生了个小郎君,越发的不让人喘息了。罢了,这就是我的命吧。吴妈妈,阿娘让你来做什么的?”
吴妈妈笑道:“夫人让问,满月酒是哪一日,她也好早早的把添盆礼备下。”
荔水遥便叹气道:“不瞒吴妈妈,我生产时凶险,满月酒怕是不能够了,百日宴再看吧。”
吴妈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那就得等到年后二月份上了,四娘子,老奴怕家里夫人等不到那时候了。”
说到此处,吴妈妈掏出帕子来就抹眼睛,顿时眼睛泛红就掉下泪来,“四娘子啊,家里夫人病了,这病是从这府上老夫人的根子上来的,一开始是心病,常常自己躲着不见人,再后来吃不好睡不好,日渐消瘦,就作弄下真病来了,四娘子啊,夫人嘴上虽不说,但是老奴看得出来,夫人知错了,满心悔恨,前日夜里夫人睡不着还和老奴亲口说,‘人呐,只有等病倒了,起不来床了,才知道究竟哪个孝顺,哪个不孝顺。’”
荔水遥一听就跟着哭出了声,“终究是我的生身之母,我还能真恨了她不成,吴妈妈,自从我挣命般的生下那个孩子,我这心里深切体会到了生子之苦,越发能明白阿娘的苦处,吴妈妈你且回去吧,只等我满月,我必千方百计的寻时机回家一趟看望阿娘。”
吴妈妈陪着哭道:“要不说,亲母女终究是亲母女,哪有隔夜仇,四娘子这回做了母亲,越发是个明白人了。如此,老奴这就回去复命,夫人若是知道,定然极高兴的。”
“九畹,你替我送送。”
“是。”
兰苕站在廊檐下目送九畹领着吴妈妈走出院门,当即返回卧房,但见床帘已是挂起了半边在玉勾上,便忙忙的走过去坐在床边,低声道:“娘子,小萧夫人真悔、真病了不成?”
“我有自知之明,对我,她至死也不会悔,只会恨。至于真病还是假病,且等我坐完月子,回去一趟,一探便知。”
“娘子冬至生的小世子,坐完月子那天正是除夕,翌日就是元正。”
荔水遥就笑道:“除夕是驱鬼除疫的好日子,元正迎春贺新,那牢头既是甘愿冒着生命之险也要把我找回来,那往后的日子我可要恣意了。元正之后就是正月十五花灯节,一年一次,我要赏完花灯再回娘家。”
兰苕禁不住劝道:“娘子啊,往后您可要待郎主好一些,经过这次,奴婢也看清了,郎主对您的喜欢,可不仅仅止于皮囊。”
荔水遥下意识咬住了手指,没言语。
兰苕还要再说,这时忽听得“咚咚咚”三下敲窗声,荔水遥浑身一僵,兰苕慌忙出去看时,正撞见蒙炎大步往院外走。
兰苕张了张嘴,想要喊住,却又不知喊住了还能怎么样,随即提着裙子跑回卧房,面带焦急的禀报道:“娘子,是郎主。”
“知道是他。”荔水遥把脑袋往绣被里一藏,踢了一下帐幔,“我要歇了。”
兰苕急道:“娘子,您就作吧,迟早有一日寒了郎主的心,您才知道后悔。”
荔水遥闷声道:“我坐月子呢,出去!”
兰苕听她声音带了烦怒,不敢再多言,无奈闭了嘴,把帐幔放下,在一旁矮榻上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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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桃符,烧爆竹,敲锣又打鼓,声震九霄,除夕了。
是夜,阖家团圆,一起守岁,几家欢喜几家愁。
镇国公府是热闹的,只是宫里有夜宴,翌日还有元日大朝会,往来宫廷的各色人等众多,蒙炎担负着圣上的安危与宫禁,已是两日两夜未归。
荔水遥也出了月子,香汤沐浴,重梳云鬓,画了精致的妆容,穿了紫翘满绣蕊黄兰花的齐胸襦裙,只是她含羞带怯等待的那人却连人影也见不着。
春晖堂前面的地秤上,蒙炙蒙玉珠兄妹俩比着赛放炮仗,王琇莹也被带着活泼许多,跟着放了好几个,刘婵娟抱着小大郎,蒙武拿着个拨浪鼓跟着哄,满院子的欢声笑语。
荔水遥站在廊檐下,亦是带笑看着,星汉灿烂,年年如是,心里竟生出从未有过的空茫无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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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家。
从海棠苑传来的爆竹声、欢笑声,声声入耳,棠长陵蹲在自己的院子里,正拿了一把小锄头,在一棵海棠树下刨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