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吃了一口茶,倒在椅子里,叹道:“来你这里躲躲清闲。这政事堂缺了一人,六部,御史台翰林院等,各州府也有官员空缺,这朝堂上下,就好像成了透风的墙,我这心啊,总是不安稳。”
程子安哦了声,道:“朝廷上下,可有停止运转?”
王相愣住,探身端起茶杯,吃着茶不做声。
程子安闲闲地道:“没了他们,大周如常运转,足以说明,他们若不是一群只知吃白饭的废物,就是这个官职,没必要存在,有他们没他们都一样。”
王相皱眉,道:“你瞧你,这话要传出去,你又得被弹劾。你这官见愁的名声,怕是洗不清了。”
程子安满不在乎地道:“弹劾我的多了去,再多几个也不怕。要是他们真见到我犯愁,因此有所改善,我这名号也不算白得,积了大德!”
王相说不过程子安,干脆岔开了话题,道:“明相这次闹出的大阵仗,我先前还同何相,段尚书姜尚书他们聊过几句,究竟该如何处置。圣上将此事交由了你统领,你可拿出了主意?”
程子安道:“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王相紧盯着他,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人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国丑更不可外扬,与南召的商贸往来将将启动,要是被南召得知了,还不得被他们看了笑话去。今年是大比之年,那群考生如今在等着放榜,闲得很,多吃了几杯酒,连天王老子都不怕,处置不当,恐又要引起动荡啊!”
程子安笑了声,道:“王相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若是有什么想法,就无需拐弯抹角,直说无妨。”
王相顿了下,程子安的心情他也算了解,要是一直兜圈子,没准自己会被兜了进去,干脆道:“我觉着,圣上既然吩咐按律处置,就按律处置。”
按律处置,按照大周律的规定,官身可以拿品级以及钱财抵罪。
程子安笑笑,起身走到案几边,取了一叠文书递给王相,道:“我先前刚刚整理好,王相你看看。”
王相不明所以,接在手中看了起来,只见随着他翻动纸张,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重。
看完之后,王相握着文书,难以置信盯着程子安,嘴张了好几下,才吃力地发出了声:“你如何你如何敢!”
文书乃是程子安拟定的漕运海运陆运的律令,以及对律令的详细释义。
明相的案子未判,律令颁布之后,明相一系的案子,就适用于新律令。
按照新律令,官身不可抵罪,不可拿金钱抵罪,所贪污的赃款悉数充公收缴国库。
明相以及他的一系党羽,当斩,当流放,罢官。
程子安双手一摊,道:“王相,先将情绪等抛到一边去,我们得讲事实摆道理。王相要觉着何处不妥当,你要拿出事实道理来与我论证。”
王相抬手抹了把脸,道:“讲事实摆道理,千百年来的规矩一向如此,你因此新增的海运漕运陆运律,又何来的道理可言?若是你要强自处置他们,你就是越过了大周律,何来的公平之言?”
程子安逐条反驳道:“首先,王相请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千百年的规矩,是由谁提出的规矩?孟子曰民贵君轻,又是谁将孟子等先贤提出来的见解曲解,民连官都不如了?”
先贤圣人之言,权贵乃至帝王只选取于自己有利的来用,王相不敢直言帝王的不是,他本身也是权贵,断然说不出乃是权贵为了自己的地位,而有所选择的话。
王相沉默半晌,道:“圣上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若照着你的意思,可是要天子王公犯法,与庶民同罪?”
程子安道:“新的律令,与天子王公无关。不过我可以回答王相的问题,就是在圣上面前,我也会直言不讳。天子王公犯法,而不加制止,乃是朝臣的失责,以及律令的缺失。王朝的更迭,就是最终的结果。”
王相紧紧盯着程子安,喃喃道:“真是大胆,真是大胆我老了,不敢与你们年轻人相比,这些话,我万万不敢说出口。”
程子安淡淡地道:“王相,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因为你身为其中的一份子,总要替自己说几句话。我何尝不是其中的一份子,我为何要给自己挖坑?”
王相皱眉,不解问道:“我也想问这句话,你为何要这般做?”
程子安道:“我又要再回到先前的问题,首先是我们得跳出自己的身份来看这件事。处置了明相一系,再填补上新的官员,王相定不会以为,从此以后,就会吏治清明,天下海晏河清了。”
王相苦笑,如程子安所言那样,清查常平仓的事才过几年,如今恐早已故态复萌了。
程子安:“错误的根源未除,再过几年又恢复了原样。官员大多都想着自己的家族,子孙,总想着他们能永远享受家族恩荫,子子孙孙都能荣华富贵。这个想法,我当然能理解。实际呢?且不提以前,就拿如今京城的世家大族来说,可有见到真正的百年世家大族?祖辈给他们打下的基业,能传承几代?并非子孙都不肖,而是子孙被他们养得不肖,子孙没必要努力,上进,权势富贵就唾手可得。”
王相想着自己的儿孙,茶吃到嘴里,顿时变成了黄连。
程子安讥讽地道:“官员的子孙,自打在娘胎里,就已经将平民百姓远远甩在了身后。母亲怀了身孕,权贵人家不缺吃穿,各种补品,大鱼大肉从来不缺,生出来的孩子,白白胖胖。而平民百姓家的妇人怀了身子,能吃饱饭,见到点油水荤腥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生出来的孩子,这里”
他点着自己的头,“脑子都没长好,加上后天的奶水等跟不上,贫寒之家能养出一个脑子灵光的人都难。就算能读书,从先生,笔墨纸砚,书本等,彼此如何能比?要是官员的子孙靠着天时地利人和,都混不出个名堂,真不用盼着他们有出息,能将家族绵延下去,简直是在养育祸害,祸害自己家族,也祸害了他人。”
王相不由得回忆起以前在地方做官时,见到穷人家的孩童,面目呆怔,面黄肌瘦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可这做人父母的心啊,你如今还未成亲,估计难懂。就算再不肖的子孙,总归是自己的亲骨血,如何能不替他们打算,考虑周全一些。”
程子安平静地道:“我无需做父母,我只要做个人,将心比心就足矣。”
王相被噎住,恼怒地道:“难道照你的意思,只要为儿孙考虑的父母,都不是人了?”
程子安笑了下,反击道:“靠着自己的双手打拼,为儿孙考虑,挣得家财,他们传给儿孙,当然是无可指摘之事。只因自己做了官,子孙后代就要享受官身的权利,简直欺负人到了家,不给平民百姓留活路。孔圣人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士绅读书人天天将规矩礼法,圣人之言挂在嘴边,当成了自己高人一等的门面,真是不害臊,无耻到了极点!”
王相脸色变得不大好看了,冷声道:“程尚书,你何苦指桑骂槐!官身难道没做善事,没替百姓考虑了?遇到天灾人祸,城门外的粥棚,都是由官绅大户人家所搭!”
程子安闲闲地道:“我没指桑骂槐,我是点名道姓骂。王相,士绅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却将天下瓜分了,百姓都成了自己的家奴,卖命种地,纳粮纳税,让士绅读书人过上金尊玉贵的日子。施粥做的那点善事,还不如去庙里供奉的香火银,做法事道场的施舍多。庙里供奉香火银,在菩萨面前所求的何事,为何要做法事道场,我不是菩萨也一清二楚。最滑稽的事,寻常百姓家到了夜里,为了省点灯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