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渺心情难以平静。
事态超出了她的预料。
财团权贵表面信仰机械,私下只要有利可图,随时都能改变信仰。
为信众斗得不可开交的神明,竟然也有合作无间的时候。
当神明的核心利益受到威胁,甚至能亲密得像双胞胎一样。
她原本想拉着机械打破町野的封锁,在两位神明之间摇摆赚取好处。现在却完全清醒了。
神明之间再怎么争斗,也不会把祂们的利益让步给凡人。
徐渺在这个事实的冲击下恍惚了片刻,很快恢复了镇静。
“为什么不能进入星空?”她不知道祂们为什么不直接消灭她以绝后患,但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对话机会,生死自然早已置之度外。
“旧日诸神已经死去。”
“我们都不希望祂们复生。”
“我们包括你们。”
“我们即是你们。”
……
神也会死吗?
也就是说,机械和女神并非凡人无法战胜之敌?
只要火力充足,神也杀给你看。
徐渺脑中第一时间出现的念头,绝非神明所乐见的。她明显感觉到027身后源源不断的光轮沉默了一瞬。
什么样的反骨仔会当着神明的面一个劲儿地想怎么消灭神明啊?
徐渺只好尽量克制这种想法。
“我们是星球最后一道防线。”
“诸神复生之时,人类文明将迎来末日。”
祂们冷冷地警告。
言下之意,大家共同的敌人是旧日诸神,机械、女神和所有凡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这其实很好理解,黑骑士说过,女神和机械存在的基础是信仰,与其说祂们是星球最后一道防线,不如说祂们无法承受人类末日的后果,如果诸神复生,利益受损的祂们必定第一时刻弑神。
徐渺在扭曲中始终保持着绝对的理智,近乎疯狂的理智。她每时每刻都在思索人类手中的筹码,没有被真神的预言吓破胆子,进而被祂们主宰思考的方式。
她的问题还有很多——
“诸神为什么能复生?祂们早已经失去了信仰。甚至没有人知道祂们的名。”
“即便祂们能复生,为什么要毁灭人类?”
光晕灼眼,仿佛老树的年轮,透出岁月的沧桑与厚重。
“神已经死了,进入星空的人类看到祂们的尸体,会相信祂们还活着。”
“旧日的神国掩埋在陨落的星辰中,愤怒的诸神将从坟墓间唤醒故去的子民。”
“遗忘是一种背叛,诸神将降下神罚。”
“旧的秩序归来,新的世界就要毁灭。”
天底下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你因我而生,却要令我去死?徐渺想。可是神就是天理。
难怪黑骑士说,她现在再看天空,会感到恐惧。
027融化的面孔俯视着徐渺,身后耀眼灿烂的光辉令人生出流泪的冲动。
“如果我们死了,你能以一己之力阻挡星空众神吗?”
“旧神归位,现世坠落,沉睡之国也没有你的席位。”
“我们不会阻碍你的变革,那是你的成神之路。”
“我们愿意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毕竟你早已获得了成神的入场券。”
“我们将在高天之上。”
“我们永远守护凡人。”
难怪那出现在黑暗中的煌煌天日总是无限诱惑着徐渺,祂们确实从一开始就想拉拢她。
可是,为什么?
“什么入场券?”她怎么不知道?沉睡之国福莱摩尔的王,这个尊号是怎么安到她头上的,她都还没搞清楚。
“将你带到这个世界的邪神已经死了,祂给你留下了丰厚的遗产。”
“祂的眷属称自己为系统,是一种蛊惑人心的造物。”
“祂们收集天赋出众的凡人。”
“将有资质的潜在英雄局限在性缘关系中。”
“祂们利用凡人的才能收割信仰。”
“知识层面极其浅薄。”
不知是出于打压异教的目的,还是这邪神确实很low,机械和女神毫不掩饰祂们的轻蔑。
“祂是怎么死的?”徐渺从不知道原来的世界也有神明,她想到了爸爸妈妈,所有爱着她的家人。
如果他们的安全受到邪神的威胁——
她的身后几乎也出现那耀眼的光晕,隐隐约约,近乎透明,在这个被神降后扭曲鲜艳的空间中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着。
那是象征着神明的光辉。
少顷,她寻回理智,那光辉便也消散了。
027融化的面孔上奇异地闪过失望的神色。
人类纪元
邪神之死的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事实上, 这场神明之间的交流到此为止了。
神已经展现了祂们的仁慈,相信没有人会不识好歹。祂们没有理由再向徐渺解释更多,即便她早晚能达到神的位格。
现在的她, 终究只是个凡人。
扭曲变形的光晕缓缓消失了,办公桌、书架、地毯、包括027的线条都恢复了正常。阳光和煦地照耀着资料室, 尘封的收纳柜玻璃沾着一层薄薄的尘灰,在阳光下清晰得像人类过往的历史。
027擦了擦不知何时流出的鼻血, 捂着胸口说:“我的心脏有些疼痛。”他的语速变得很慢, 本就不健全的心智难以想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身体承受神明之力的后果吗?徐渺用仪器检测了她和027的基因。两人的端粒呈现出迥异于正常人的特征。它们能够自我修复,永远不会变短。
徐渺心中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永生的人造人是神明的作品,她又为什么会有这样令人艳羡的资质?
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不存在没有代价的礼物。
或许只是还没到支付的时候。
没有发现被神降的后遗症, 徐渺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町野。仿佛在战争迷雾中开启了八倍镜, 她的视野比以前清晰了数倍。
神明如约解除了蒙蔽感知的迷雾, 增强了旧神存在的可信度。变革不会革了祂们的命, 旧神复生却会。
借助着无处不在的水分子,徐渺的感知得以无限延伸。她发现了病骑士的踪迹。金发苍白如吸血鬼的男人正在徐家主宅,旁边是坐在轮椅中的徐嘉盈。
她几乎是在看到徐嘉盈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名义上的姐姐遇到了麻烦,她的面孔僵硬,像一个中风患者浑浑噩噩地瘫坐在轮椅上,一向冰冷无情的灰色义眼变得迟钝麻木。
病骑士的脸上却带着明媚的微笑,他从战战兢兢的医生手中接过影像诊断报告, 指着其中一团模糊的阴影,弯腰告诉徐嘉盈。
“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徐嘉盈已经无法做出太多动作了, 她的眼睑艰难抬起, 义眼落在诊断报告上, 凝视那团小小的阴影。
它在动,不知道是伸腿还是挥舞拳头。
动态数据显示,这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小家伙。
它是她的孩子。
它拥有徐氏最纯正的基因,一旦诞生就会获得神明的青睐。
它会被病骑士控制,成为他的傀儡。
徐嘉盈的睫毛轻轻颤抖,义眼目光复杂,仿佛在为血亲的出现欣喜,又像在为未知